托北京作家协会的福,我再一次来到首钢。上一次来首钢,是40年前的1985年。那时,北京作家协会组织一批作家参观首钢:工厂内机器轰鸣,高炉前,炼钢工人头戴面罩,把焦炭投进熊熊烈火里,铁水流淌成金红色的洪流。我们感受到钢铁工业的坚硬,也感受到产业工人那份独特的自豪感。那次,我们还喝到了炼钢工人补充体力的盐汽水,至今记忆犹新。
40年后,我又走进首钢园。这一次的首钢,已从坚硬沉重的工业遗存,转变成首都文化圈的独特“软件”。当天的参观,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我们登上首钢的高炉,俯瞰下方的秀池——其原名“秀湖”,始建于1940年,最初用来存放炼铁循环的用水,是首钢最早的大型水面景观。远处为石景山,正是首钢原称“石景山钢铁厂”得名的“实景”。这片区域占地4.2万平方米,地面是景观水池,地下则是可容纳855辆车的车库,以及一个圆形下沉式展厅。站在高炉旁,我还远远看到了滑雪大跳台,那是一个高45米、长170米的建筑,设计者巧妙运用飞天的概念,突出它的飘逸感。无疑,这是对首钢园区工业遗存文化的深入挖掘与提炼,也体现了对老厂房与工业构建的修缮与改造。
走下高炉,沿着芦苇丛簇拥的小路,我们参观了首钢的历史墙。墙上记录着最早可追溯至1919年的百年首钢的历程:从1938年到1945年,再到1958年和后来的发展,每一段历史都承载着钢铁岁月的沉淀,彰显着曾经的辉煌。墙下摆放着一粒粒小铁珠,它们是炼钢时遗留下的“烧结”,每一粒都见证了钢铁的高温,记录了所经历的风雨。我拾起两粒小铁珠,它们沉甸甸的,仿佛在讲述着历史的厚重。
我也是通过这面历史墙才知道,首钢的历史远远超出我的记忆——原以为首钢是1958年大炼钢铁的产物,没想到它的故事早在20世纪初便已开始,后又伴随共和国的工业历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。如今,首钢园内,湖水荡漾,绿植相伴,亭台楼阁点缀其中,分明如一座秀丽的江南园林。如此优美的景色与曾经的高炉车间巧妙融为一体,让人不禁感叹首钢乃至北京这些年来的巨大变化。
我不禁想起十几年前,自己曾到过唐山的曹妃甸。那时,首钢刚刚迁至新址。在那里,我感受到新工业文化的强大力量,那是首钢的未来;而现在的首钢园,则是它的历史与记忆,同样真实而深刻。
在参观首钢园的文化设施时,我在一个展柜看到了“首钢味道”四个字。展柜里摆放着各种汽水等饮料,还有工具造型的巧克力——钳子、扳手、锤子等,组合成巧克力工具盒。
参观文化产品时,我又惊喜地看到了“蚕丝钢”和“钢绣”,这些是首钢吉川公司的专利产品。那些色彩鲜艳的蚕丝钢线卷,触感柔软,让你无法将其和钢的名称联系在一起,真是“百炼钢化绕指柔”。这一幕让我想起在武汉江夏参观高新科技园区时的情景,那里的科技人员居然从玄武岩中提炼出柔软的丝线,我又想起不久前在江西抚州参观时看到的铜产品,那里的铜片可以切割出约20片一根头发丝厚度的铜箔,柔软得像卫生纸一般。无论是抚州的铜,还是首钢的钢,在高科技的操作下,它们的硬质属性被转化为柔软而鲜艳的元素。这是大工业的沉重与坚硬中涌现出的文化的柔软与细腻。
40年前,我参观首钢时被高炉、铁水与机器轰鸣的景象震撼;40年后,再次踏足首钢园,我被“江南水景”、冬奥会场馆以及钢铁转化成的文化符号乃至巧克力的味道折服。告别时,东道主赠我一个用蚕丝钢编织的福字,接过这份坚硬与柔软凝结的礼物,我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。
40年,一瞬间,却又是那么遥远、深邃、意味深长。(高洪波)